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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4章 在黑暗中尋找光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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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月黯淡,朝陽未升。

盡管皇上已經有些日子沒上朝了,可每個清晨,就在卯時之前,太和殿前面依然站滿了人。

沒辦法,皇上是九五之尊,可以隨著性子來,左右現在京城裏也沒什麽人敢管他了,可朝臣們要是不上朝,那一個把柄就鐵鐵的落在都察院,嗯,是都察下院的手裏面了。

這把柄有沒有被拿出來用的一天不好說,但只有對方有了這個把柄,這人就別想安生了。除非消消停停的不找事,尤其是不找皇上的麻煩,否則,就等著都察院的彈劾,以及廠衛的審訊吧。

唉,那個瘟神真是流毒無窮啊,明明人已經不在京城了,可還是攪得大夥兒不得安生,這不,剛從薊鎮傳來的消息,那謝宏又搞出來幺蛾子了。

先斬後奏,殺了一個參將倒也罷了,左右奸佞殺武夫,只能說是狗咬狗,可假天子儀仗就過分了吧?

跟邊鎮的土包子不同,京中的大臣們可沒聽說皇上出京的消息,雖然大夥兒也沒註意到三千營什麽時候溜出去的,可皇上明明一直就在西苑鬧騰呢,又是棒球大賽又是花式滑板的,把好好一個皇城搞得跟馬戲團似的,這種事除了皇上自己,誰還能做得出來?

假天子儀仗與謀逆無異,很有些人摩拳擦掌了一番,想要借機給謝宏一個好看。皇上要是想息事寧人,咱們就把事情鬧大,他要是想強力壓下,那大夥兒就強力反彈!

因此,收到薊鎮消息的這一天,太和殿前格外熱鬧,人數還是那麽多,可氣氛卻是完全不同了。眾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,臉上都有興奮之色,交頭接耳的議論著,謀劃著,眼中也都放射出了亮麗的光芒,嗯,那是憧憬的希望之光。

當然,這一切想要實現,也得有個前提,那就是皇上得來上朝。

這事兒倒也有人張羅,大學士王鏊領了個頭,大夥兒都把奏疏遞上去了。這些奏疏與以往不同,言辭算不得犀利,也沒有從前那些痛心疾首的意味,卻都是改成了抒情模式。

大體的意思就是說:皇上您一直沒上朝,很久不見,大夥兒都惦念得很,也不知您如今聖體安泰否,個子長高沒,有沒有變得更英俊了……總之,諸如此類,意思都是一樣的,那就是,大家想看皇上一眼,而參觀的地點,就在中和殿,也就是上朝的地方。

雖說這是王鏊領的頭,不過出主意的卻是詹事府的楊廷和,這位楊大人乃是帝師,對皇上的性子了解得很,說皇上是個吃軟不吃硬的,要是強逼,他肯定要反彈,可若是以各種柔情攻之,那皇上就很可能會順應眾意了。

眾人一想也是這麽個道理,於是就有了王大學士的領銜上疏。

不過,對於這次上疏的效果,大夥兒也都是半信半疑的,沒辦法,誰讓大明朝攤上了這麽一位不走尋常路的皇帝呢?誰能猜到他的心思才是怪事兒呢。

“皇上有旨:今日早朝照常進行,眾臣還不速速入殿,恭候聖駕!”

往日聽到三公公的公鴨嗓,大臣們都是恨不得掩住耳朵,或者掐死三公公。可今天一聽到,大夥兒卻都像是喝了王母娘娘的仙釀一般,從毛孔裏往外透著舒坦勁,連隆冬的北風吹在臉上,都感覺不到寒冷了。

皇上終於上朝了!無數人都是熱淚盈眶的感動不已,甚至有幾人還緊緊相擁,久久不肯分開。

不是大夥兒不淡定,實在是皇上讓大家等得太久了!自從皇上下詔封侯謝宏,並委任他巡撫遼東以來,上朝已經成了一種奢望。

朝臣們倒是可以自己在文淵閣議事,沒有皇上看著,大夥兒總覺得少了點什麽,這樣的議事模式,壓根也顯不出朝中大臣的威嚴啊!

盼星星,盼月亮,終於盼到和皇上一起上朝的一天了,這讓人怎麽能不激動呢!

當然,士大夫之中也有很多講究人,他們把感激和崇拜的目光投向了楊詹事。不愧為帝師,果然對皇上的性子很了解,對癥下藥的一次上疏,解決了多少人想破頭也沒解決的問題,這才是洞徹人心的大智慧啊!

連兩位大學士都是如此作想,李東陽和王鏊滿面笑容,一左一右的挽住了楊大人的手臂,邀楊大人一同入殿。

楊廷和當然要謙虛推辭了,大明最重禮儀,這上朝入殿的順序也是禮儀的一部分,要按照身份地位,魚貫入內,最是疏忽不得的。

但兩位大學士也不知是太過高興,以至於忘記了規矩又或怎樣,一力強邀,一旁的幾位尚書也是含笑稱是,一番推讓之後,楊大人也是無奈,只得與兩位大學士一同走在了前面,引起了不少驚嘆之聲。

兩位大學士和諸位尚書都是老江湖了,當然不會有什麽行差踏錯的舉動,一言一行都當是有深意的。

聯想起近來傳得甚廣的,有關於內閣事務繁重,有意擴充的傳言,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。看來內閣確實擴充在即,甚至連人選都已經確定下來了。

羨慕、嫉妒、巴結,註視在楊廷和身上的目光,立時變得覆雜起來。

入閣,這是多少士人的夢想,也是讀書人的最高境界,堪稱一步登天的大好事,居然內定了!

若不是楊廷和一直態度謙遜,絲毫不露驕狂之色,而他平時的官聲人緣也還算好,這一刻,眾人的灼灼目光,就能讓他喝上一壺。要知道,這目光中包含的是無數明刀暗箭,堪稱殺機四伏呢。

“楊介夫果然好手段,居然入閣在望了。”入殿的順序也不完全由身份地位決定,有那麽一小撮人,是被排斥在大眾之外的,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位閣臣和兩位尚書。這些人臉上也大有不平之色,其中一位尚書更是恨恨不已的瞪著人群前列的楊廷和。

“曹部堂,楊介夫看似不溫不火,實則是個肚裏做文章的,前些日子那些事,多半都和他脫不開關系,否則江南人和李西涯那些人怎麽會都這般看重他?只是這人向來只在幕後下功夫,從來都不露頭,你可莫要小看了他。”

劉宇擡頭看看楊廷和,附身低聲說道:“皇上今天怎麽會突然上朝,事先也沒個消息,倒讓咱們這些皇上的忠心臣子措手不及,反而是小人得了志,這劉公公也真是的,多少也得跟咱們透個信啊!”

“只可惜謝大人出京去了遼東,否則,又怎能讓這些小人猖狂?唉!”曹元也是一聲長嘆。

“曹部堂說的是。”他忽然提起謝宏,另外幾人也都是點了點頭,不管虛情還是假意,他們現在都被劃歸為奸黨了,已被士林排斥,若是想要有所建樹,也只能抱緊謝宏的大腿。

“其實,也是有人得了信的,只是……”焦芳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,眾人聞言都是點頭,眼神覆雜的看了一眼隊列的最末尾,那裏只有兩個年輕人,屬於朝堂上最孤立的一派,可也是最讓人側目一派。

他們這些人被稱為奸黨,可那兩個人卻是被稱為謝黨,也就是謝宏的死黨。也正因如此,他們雖然羨慕對方的消息靈通,權力通天,卻也不想徹底靠攏過去。

如果謝宏倒臺,奸黨也許還能保全身家性命,只是罷官去職,可那兩個年輕人,則只有一個下場,粉身碎骨。

“唐大人,今天這朝會不要緊麽?”嚴嵩有些緊張問道。

他現在的官職是很高,吏部侍郎!是多少讀書人終身也達不到的高度,可他的權力卻與官職不成正比,若不緊緊的靠在都察下院的旁邊,他甚至連自身安全都難以保障。

“安心就是,皇上既然擺出了這陣仗,自然有他的考量,咱們只管看著就好。”唐伯虎淡淡一笑,意有所指的說道:“福兮禍所依,走在前面未必是好事,有的時候,吃虧才是福。”說罷,他哼著小曲,跟在了朝班的最後面,往中和殿去了。

嚴嵩聽得似懂非懂,唐伯虎話固然是高深莫測,就連他哼的小曲也有些奇怪,“親愛的,你慢慢飛,小心前面陡峭的臺階?嗯,這是什麽曲子,這曲詞咋都這麽怪呢?”嚴嵩滿心疑惑,腳下卻不遲疑,緊緊的跟在了唐伯虎的身後。

……

“咕咚!”

嚴嵩不明白那歌詞的意思,可卻是有很多人明白的,最先入殿的幾位重臣,除了楊廷和身手敏捷,還順帶著拉了李東陽一把,拯救了老前輩之外,其他人都被陡峭的臺階絆倒了,在地上滾做了一團。

中和殿他們來過很多次,對這裏的一磚一瓦都相當熟悉,誇張點說,閉上眼睛,他們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可那終究是誇張的說法,實際上,冷丁進入了一個黑咕隆咚的大宮殿,任是誰都會一楞神,從而忽略腳下的陡峭的臺階,然後步王大學士的後塵的。

這到底是誰幹的缺德事兒,這中和殿裏面怎麽能不點燈呢?在這一瞬間,幾個滾地葫蘆都是不顧儀態的大罵了起來。

要知道,現在可是隆冬時節,在北方,卯時跟午夜的可見度是差不多的,大殿裏面若是不點燈,比外面還黑呢,都可以當小黑屋用了,這不是坑人嗎?

“濟之兄,你怎麽樣了?”驚魂普定,李東陽也是摸索起來,想要拉同僚王鏊一把,只可惜殿裏面的可見度太差,王鏊又不知道是不是摔暈了,也不出聲相應,他的努力也只能白費了。

“張部堂,你還能起身嗎?”楊廷和不單身手敏捷,眼神也不錯,黑燈瞎火的居然讓他找到了張升,並且把老頭扶了起來。

“哎呦,這是誰幹的缺德事兒?自從八月後,這宮裏面是越來越沒規矩了,早朝居然都沒人想著在殿裏面點燈,疼死老夫了,哎呦!”張升差點沒摔差了氣,好容易才喘過一口氣來,這時也是唉聲嘆氣的抱怨不停。

雷火之夜是個禁忌,朝臣們當然不會掛在嘴邊,都以八月代稱之。在那之後,宮中的宦官們就越發跋扈起來,對待外朝的大人們半點都不客氣,最可惡,最沒節操的就是那個三公公,聽說他原來還是個秀才,真是自甘墮落的無恥之人吶!

外朝的都是宰輔之才,宰相肚子裏能撐船,光是態度差,大夥兒也就忍了,可到如今居然連天黑要點燈這種事都沒人理會了,這還有規矩,有體統嗎?真是豈有此理哇!

好歹有了前車之鑒,後面再進來的人也就沒蹈了覆轍,這也就是禍兮福所倚的具體表現形式了,至少在隊列最末尾的嚴嵩是這樣想的。

他此刻深切的體會到了前輩的孜孜教誨,走在後面,或者品級低,都不是什麽壞事啊,至少風險小不是嗎?

正當眾朝臣在殿門口亂成一團的時候,只聽中和殿內,也就是龍椅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大喊:“皇上駕到,眾人跪迎!”

皇上……駕到?

一片漆黑,一片寂靜。

皇上來了都不點燈?這真真沒個規矩了!難不成讓大夥兒在這麽個黑黢黢的地方上早朝?還是說皇上想用這樣的手段嚇退大夥兒?

不!不行,一定不能讓皇上得逞,好容易才有一次早朝,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溜走?

眾朝臣忘了身上的痛楚,也忘了殿外的嚴寒,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,尋找著光明,嗯,或者說是尋找著自己的位置……

於是,大明朝又一個新記錄產生了,有明一朝,可見度最低的一次朝會即將開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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